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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光電子報 第一百三十六期 發刊期一百零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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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樣20 兩個情人

王安祈 本團藝術總監
(全文轉載自聯合報6月30日D3版聯合副刊)

京崑於我,都是摯愛,京劇像是牽手一輩子的老公,崑曲是相見恨晚的情人。我有幸能同時擁有。

這兩個情人原屬一家,同為戲曲,一先一後,原本相安無事,但因崑曲在清代乾隆以後逐漸式微,劇壇盟主地位被京劇取代。直至20世紀中葉崑曲起死回生時,京劇早已壯大,京崑隔世重逢,情勢詭譎。崑曲因擁有諸多絕世國寶,例如張繼青和上海崑班的蔡正仁、岳美緹、華文漪、梁谷音等,清雅出塵、細膩講究,相形之下,京劇雖然唱將多、能戲多、戲劇性強,卻難免因文學性薄弱而被歸為俗。

二者都是我此生至愛,情感上難分軒輊,還好仍能保持理性冷靜分析。重生的崑曲,其實已摻入許多京劇因子,梁谷音、計鎮華老師常說,在校內學的是崑曲,走出校外卻無崑班可看,觀摩的全是京劇。不過崑班演員有強烈的自覺,吸收京劇的同時,隨時提醒自己回歸崑曲本質。崑曲的發展曾經前世與今生,演員們對藝術有自信,但也有危機意識。京劇界比較淡定,因為原即晚出,理所當然視崑曲為源頭為母體為藝術養分,何況京劇原以海納百川、兼容並蓄起家,因此京劇界常用「文武崑亂不擋」一詞誇讚好演員,也由衷認定「京崑一家親」。

國光是京劇團,二十年來始終京崑一家,創團第一部大戲就是特邀崑曲皇后華文漪主演的全崑《釵頭鳳》,而後也曾號召全台學崑演員們聯合演過曾永義老師的《梁祝》。出身北方崑曲劇院的溫宇航加入國光後,更撐起全團甚至全台的崑曲陣容。創作方面,我以「現代化、文學性」為國光的宗旨,在自己練習編劇之筆時,總想把兩個愛人相互交纏。我熟悉京劇靈活自由的敘事技法與多元風格,也喜歡崑曲抒情內省、潛入內心的幽微迷茫意境,常在新編京劇裡追求靜謐、幽獨甚至孤絕,這是京班少見的情味。而我為文學性所提領的方向不止於此,一方面藉新編創作打造京劇文學劇場,另一方面更要闡發傳統京劇民間老戲的文學性,俗文學也有其文學價值,文學豈止是文采粲然而已?

京劇出身民間,受到宮廷喜愛,入宮為老佛爺唱戲的同時,仍在民間流行發展。民國初年,梅蘭芳邀文人編劇,從此民間、文士兩路並行,才可能一方面出現如《鎖麟囊》《春閨夢》(翁偶虹、金仲蓀為程硯秋新編)那樣的文學筆法,同時仍唱著「翻身上了馬能行」通俗民間語言,但,誰能否認俚俗不通的唱詞也能擁有耐人咀嚼的精緻唱腔呢?

今年是國光二十,花樣年華,七月團慶特別推出一系列傳統老戲,我以「談戀愛吧」為主題,展示京劇的廣闊性,連談戀愛都有多面手段,民間活力無窮。而在這十六場演出中,同時也包括崑劇愛情經典,私心要讓我的老公和情人照個面,各自施展渾身本領,相互較勁,也互惠融通。

首先,我想到崑曲《玉簪記》,潘必正閑步芳塵數落紅,陳妙常抱琴彈向月明中,琴挑兼情挑,妙絕美絕。而我同時推出了另一類戀愛中的女子,京劇刀馬旦登場,全身披掛,馬鞭、翎子矯若遊龍,兩軍陣前一見對方小將風度翩翩,揮舞雁翎雙刀,伸手一把活捉過來,綁回營帳,強逼成親。小將起先不願屈服,但女英雄文功武嚇,只得就範。薛丁山的三次戀愛都是如此,京劇常演的是大老婆竇仙童和三夫人樊梨花,妙的是在薛丁山與竇仙童戀愛過程中,還意外成就了妹妹薛金蓮和竇家兄長竇一虎這一對。竇一虎長得醜,但對薛金蓮一見傾心,窮追不捨,告白既大膽又直接,到頭來竟也感動了金蓮,兩對兄妹交叉成婚。這戲叫《棋盤山》,竇氏兄妹佔山為王的所在。戲不算長,我安排後面接演《蘆花河》,女主角換成樊梨花,此刻她已到中年,為了義子薛應龍陣前招親大動肝火。此時也已長出了鬍子的薛丁山為救兒子,把自己當年刀尖下被迫成婚的往事拿出來提醒樊夫人,夫妻大吵一架。這兩齣戲裡的女性生猛活潑,我把她們共組為 「薛丁山的老婆們」。很可惜限於時間(也怕風格重複)未能推出穆桂英楊宗保系列,否則可把京劇女英雄一口氣看個夠。

閻惜姣和宋江的故事叫《烏龍院》,以宋江為惜姣打造的金屋為劇名。閻惜姣不拿刀動杖,但舌底機鋒三下兩下便把一座烏龍院攪得地覆天翻,潑肆、火辣,正是底層人物真情實性的展現。閻惜姣賣身葬父,不得已嫁給宋江,卻愛上宋江的年輕同事張三郎。和情人在烏龍院幽會時,宋江竟回來了,她把三郎塞進母親房裡躲藏,轉身面對正主。先還敷衍敷衍,不一會兒就不耐煩了,乾脆正面挑釁,把個正主兒宋江給趕出了烏龍院。宋江再回烏龍院,竟遺失了梁山書信,惜姣為與三郎作長久夫妻,狠辣對付宋江,終遭殺害。最初如何愛上三郎的原因不必細細描繪,總之,一旦認準,性命就豁出去了,死後也不放棄情愛的追求,血污遊魂還連聲呼喚三郎,情勾到黃泉地府成就恩愛。我安排此戲是前京後崑,前半火辣辣唇槍舌戰,後半蕩悠悠崑笛幽昧。根據以活捉為代表作的梁谷音老師說,她的「鬼步」是向京劇大師筱翠花學的,學回來之後另參考好萊塢電影《人鬼情未了》(台灣譯作第六感生死戀)自創「靈肉合」雙人舞身段,鬼魅迷人。前半京劇閻惜姣要「踩蹺」裹小腳,前後風格不同,這是我的私心,我想看兩個情人接棒角力。

《白蛇傳》的高潮在斷橋,京崑都常演出,而我覺得田漢的京版斷橋比較厲害。歷經水漫金山劫難之後的白蛇,到斷橋重遇許仙時,知道事已至此不能再有隱瞞,一咬牙,不顧一切說出真相:我本是峨眉山上一蛇仙。原本懦弱猜疑的許仙,見白娘子如此的告白,也感動回應願為愛而死。而崑曲的斷橋,白蛇始終沒有勇氣承認自己是蛇,整支曲子都只是譴責薄倖,許仙身段的繁複也只為表現對白蛇的懼怕,少了一份坦白真誠的自剖,京劇田漢版則展現了雙方對愛情的承擔與負責。這是我抽離一步在台下冷眼分辨老公與情人時所看出的苗頭。

《四郎探母》被排進戀愛系列可能會讓人詫異,這不是家國忠孝的主題嗎?但也別忘了,四郎之所以能回營探母,全因有個深愛他的公主。當四郎道出真實身份,公主沒有天塌地陷的激烈唱腔,但見她肅穆斂容、深深施上一禮,「早晚間休怪我言語怠慢,不知者不怪罪你海量放寬。」何等的溫厚寬容?何等的尊重禮敬?真正的情愛就是這般自然,無需任何贅語,緊接著就是為夫設想該如何出關見娘。旗裝是京劇的一大特色,不僅是裝扮的特色,更衍生出整套表演。旗頭、旗袍,如何在挺拔中婀娜搖曳?更難搞的是那雙旗鞋,像極了花盆底,走起路來前不著村後不把店,還要踩著它蹲身行禮。而此戲老生的份量更勝旦角。京劇原以老生掛頭牌,這與崑劇大不相同,崑班的頭牌是小生,巾生、官生、窮生細分家門、各有講究,但翎子生要到京劇才更英姿勃發。可惜京劇沒能繼承下崑曲巾生的書卷氣質,雖有扇子生卻多為邊配,才子佳人戲就不如崑的雅致纏綿,戀愛面向反而分佈在其他各型。

這次演出由資深優秀演員帶領新秀亮相,青衣黃詩雅,在上個月《王熙鳳》參加台積電心築藝術季時,已扮演尤二姐(見圖一),花旦凌嘉臨即將在十月份新編《十八羅漢圖》裡參與主演,此次夏天的戀愛系列,這兩位新秀聯袂主演《白蛇傳》和《紅娘》(圖為凌嘉臨的紅娘)。兩位青春貌美的武旦蔣孟純與張珈羚,除了在《白蛇傳》水漫金山寺大打出手之外,還努力將戲路嘗試擴大到花旦,飾演薛丁山的妹妹薛金蓮。早已嶄露頭角更蒙梅葆玖先生收為徒的劉珈后,當然免不了重頭戲,白蛇之外還連演四場竇仙童。她們都兼學京崑,其實非常難,這是兩個不同劇種,用嗓、發聲位置、勁頭、氣口都不同,身段追求也不一樣,京劇講究大方端正,崑曲閨門旦則柔媚可至「春蠶欲死」。兼學是難事,但我衷心期待我的兩情人相遇時能激發出多元火花,為新秀演員多開發出一條可能的路。對劇團來說,二十不算短,對演員來說,花樣二十前途無量,暑假週末歡迎大家來中正紀念堂演藝廳,給年輕人鼓勵,也分享或回味戀情。

延伸閱讀
* 我如何規劃【花漾20,談戀愛吧】,王安祈口述,劉育寧撰稿,國光藝訊92期第14-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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