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補完計畫

─專訪文學劇場《定風波》導演李易修


吳岳霖 國立清華大學中文系博士候選人、劇評人
（本文於國光藝訊99期同步刊載）

甫於國家戲劇院演出的超神話二部曲《蓬萊》（首演於2016年），作為編導的李易修融合方言創造「上古神族語言」、南北管等樂種的揉合，加上操偶、戲曲與現代劇場的身體跨界，舞台上紛雜卻又簡練的美學轉譯出這段爭奪「小島之心」的「當代神話」。也別忘了《少年金釵男孟母》裡瀟灑卻又憂鬱的陳大龍／陳念祖、《Re/turn》中風發實則壓抑的湯境澤，都是劇場上的李易修。

李易修另一個被知曉的身分，是在趨勢教育基金會裡，由製作人陳怡蓁擘劃下，與詩人陳義芝一同發想、發展的「趨勢經典文學劇場」。一路與國光劇團的密切合作裡，亦於2017年誕生另一條「文學劇場」體系，也就是以蘇東坡歸於「也無風雨也無晴」淡然生命的《定風波》為首部曲。

古典、現代，在文學和劇場的相會裡漸漸熟稔
與李易修談的是《定風波》，卻不免好奇已沉浸近六年、並完成《東坡在路上》（2012）、《尋訪陶淵明》（2014-2015）、《屈原，遠遊中》（2016）與《采采詩經》（2017）的「趨勢經典文學劇場」──其第一部作品便與《定風波》同樣以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蘇軾為主題。

實非導演主修的李易修在陰錯陽差下步入「跨界」編導，例如國樂、交響樂、舞蹈等；才在王孟超推薦下，開始「趨勢經典文學劇場」的合作。以講演混合的形式表現文學作品，早期常見於詩歌朗誦會；結合現代劇場、京崑、南管、舞蹈等，讓「趨勢經典文學劇場」開啟新穎卻又嚴肅的創作型態。李易修認為：「對中國文學陌生的人，在這樣的作品展演裡能透過當時的社會文化感受到活生生的文學。我們更希望能夠與當代接軌，不管是文學、語言，甚至是生活方式。」

幾年間，逐漸發展出較成熟樣貌，且將文學作品立體化，足以觀看到當時的物質文明與價值觀等，體現以往戲劇展演較難被陳述的知識性。特別是《屈原，遠遊中》與《采采詩經》，不僅容納古典文學自身的多重意涵，如《采采詩經》裡有天文、星象、植物、醫藥、感情等複雜面向，而《屈原，遠遊中》亦藉屈原的自殺探究原始宗教、巫術與現代心理學；更在看似命題作文的限制性裡玩出趣味性，如《采采詩經》將情境設定於農場，讓劇中人物拔出《詩經》裡的植物，討論人跟自然、土地間的關係，這也是一般人看《詩經》時不一定能覺察的部分。

持續修正與發展的另一種「文學劇場」
相較於「趨勢經典文學劇場」皆從現代出發、以情境包裝主題，《定風波》則回到以「說故事」、「演人物」為主體的戲劇型態。未承擔過多的學術脈絡與講演模式，回到情節性與情感面；又希望摸索出有別於傳統戲曲的套路、或是現代戲劇的表現方式──不刻意強調戲劇衝突，藉文人的詩、詞、文拉開一生的生命軸線與心境轉折，鋪墊情感流動。確實挑戰了編導捕捉蘇軾人生戲劇張力的視角，有創作上的難度。

在2017年於台中國家歌劇院首演後，《定風波》將於台灣戲曲中心再度演出。李易修說，很高興有重演的機會能夠進行修改，畢竟很多環節都必須等到正式演出的當下才能感受到。

認為自己是「史上要求最多的導演」的李易修，與年輕的編劇廖紓均在劇本修編上有多次來回，特別是針對「細節」的設計與安排。如蘇東坡與王安石在朝廷上的爭持，首演本有較多情緒性的對白，修改後增添新、舊法在論點上的衝突。李易修笑說，他們都是擅於實務的政治家，又不是「中二」學生吵架，而必須有更多論證的步步逼近。除對生活與動作的細節動手，其他較明確的修改，在於「產生每一場該有的衝突性，不一定是人生挫折，更趨近人與人之間的摩擦」、「表現東坡詞的特殊性，扣回烏台詩案」，以及「部分情節調動」，像是將朝雲所唱的《蝶戀花》移到兩人的生離死別，用蘇軾替她寫下的青春與歡愉，對照當下的哀愁，恰如朝雲的主題曲。

《定風波》開啟了一條有別於「趨勢經典文學劇場」的創作脈絡，作為新的「文學劇場」實驗。仍在持續修正、發展中，體系生成可能會在《定風波》的修改、或許是下一部作品裡萌芽。

「東坡補完計畫」進行中
有趣的是，之所以選擇蘇軾故事來打造《定風波》，也源於《東坡在路上》的首次經驗而略顯陽春，想再有更深刻、更細緻的描繪──才不會辜負了東坡。

李易修透露，「趨勢經典文學劇場」於年底將與阮劇團、編劇吳明倫合作，重新製作蘇東坡。或許，先看了《定風波》，可互為補充，在不同型式、相異選材裡體會東坡心境與文學，成為「文學劇場」的「東坡補完計畫」──持續於文學與劇場、現代與古典的磋商間創造出不同於「改編」的形式與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