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kk.gov.tw/ |2018.8.5 
 
國光電子報 第一百七十三期 發刊期一百零七年八月五日

回首頁

 


《繡襦夢》編劇思考

文/王安祈 台大戲劇系講座教授、國光藝術總監、編劇
(本文於國光藝訊99期同步刊載)


對於這項台日合作案,我的心情幾番起落。最初直覺不可能,有點排斥。而後不太情願的接下編劇工作,和我的崑迷學生編劇林家正一起合作,又和戲劇顧問林于竝教授、導演王嘉明一起開了無數次會議,仍是很沒信心。橫濱能樂堂館長中村先生最初希望演鄭成功,後來換成邯鄲,但這兩個題材都不適合崑劇,尤其日本流傳的鄭成功故事居然還有打虎情節,邯鄲又需長篇劇情展演才能呈現人生大起大落,無法在一小時的劇幅中呈現,為了這兩個題材,和中村館長反覆討論焦慮許久。直到阿竝提出「夢幻能」《松風》,家正想到鄭元和李亞仙,我提出改結局為分離,配合「夢幻能」敘事結構,一切才稍穩定。而總要到專心投入編劇之後,才感受到創作的興奮。2017年夏天,連續好一陣子情緒浸在其中,享受嘔心瀝血的快感。這故事我絕不陌生,2007年國光為紀念俞大綱教授推出京劇版時,我還大幅做過改編。俞大綱教授的劇本對我原有深刻影響(註1), 當時的修改是想在更緊湊的結構和節奏中,進一步深掘情緒,而這次跨界合作的挑戰,是要先與「夢幻能」的敘事及情思相呼應,而後才回到崑劇的按譜填詞字斟句酌。劇本完成後,先聽到孫建安老師動聽的崑曲編腔,日方常磐津文字兵衛的三味線是人間國寶,音樂多令人期待啊。但看到日方設計的華麗服裝,又開始緊張不安。直到上週 (2018年6月)在橫濱能樂堂上親眼看到首演,心下才明白。關於崑劇在能劇舞台上展演的意義,我將在九月於 「臺灣戲曲中心」和「臺中國家歌劇院(中劇場)」演出的節目單上,以「幽玄與絢麗—能樂堂上演崑劇」為題撰文仔細分享。在此先以日本演出節目單文章的中文原稿為基礎,簡單介紹創作理念。

☆☆☆☆☆☆☆☆☆☆☆☆☆☆☆☆

「橫濱能樂堂」與國光劇團合作的《繡襦夢》,是對鄭元和、李亞仙故事的新編。由我和林家正合編。

這故事源出唐朝小說《李娃傳》,而後戲曲也演,明代崑劇以《繡襦記》為名。唐代高門望族鄭家公子元和上京趕考,在曲江遇見長安名妓李亞仙,從此流連青樓,忘記科考。而後床頭金盡,被鴇兒趕出妓院,淪為乞兒。鄭父進京尋子,發現元和乞討維生,有辱門風,痛加斥責,元和被鞭死於雪地。亞仙聞訊趕來,以繡襦覆蓋,救活性命,悉心調養,激勵奮發攻書,元和終於高中狀元。鄭父接納亞仙,一家團圓。

團圓,是小說和戲曲一致的結局,但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唐代名門絕對不可能與娼妓通婚。團圓,是神話想像。在我的印象中,歷來只有高陽小說和劉南芳新編的歌仔戲,敢於以悲劇為結尾。但一般觀眾的認知,仍是團圓。

我很想編一齣以分離為結局的此戲,但又不敢,戲曲舞台總想讓觀眾看個歡喜。

而這次和日本的合作竟是個好機會。

中村館長提出的合作方式,是雙方先各演一段「傳統舞踊」和 「傳統崑劇」,然後新編「跨界實驗新劇」。在林于竝老師建議下,傳統舞踊選擇的是源自夢幻能《松風》的舞踊《汐汲》(舞踊往往是擷取自能劇的肢體舞蹈)《汐汲》,一對在現實世界已經永別的男女,在非現實世界重新見面,經過一番回憶,彼此對於前生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最後雖仍是分離,但心靈得到些許安頓。

中村館長希望新編的跨界實驗新劇,能在敘事方式和思想情感上,也能與《汐汲》呼應。

我們乃按照《汐汲》的敘事,新寫一齣鄭元和李亞仙分離的悲劇。劇名訂為《繡襦夢》。設定鄭元和高中之後,與亞仙攜手赴任,但途中遇鄭父,亞仙怕鄭公子為難,決定獨自離去,留下繡襦為念。

鄭元和的生命停滯在亞先離開的那一刻。此後也許宦途順利,也許父慈子孝。但當他垂暮之年回顧此生,卻說「一生盡是些瑣碎無益之事」。《繡襦夢》由此演起,一開場鄭元和已經接近死亡,八十老人重回舊地,「鵑老鶯殘,垂暮年、重到江岸。」覓舊遊,卻只見澹水寒煙。回想此生,只記得一片青青:「甚青青一襲,翠生生牢繫三生願?」 只見它「盪悠悠盤旋回還,近將前忽又折遠」,那是曲江垂柳,更是亞仙的綠色繡襦。整齣戲是回憶,又像夢幻,他仿佛見到了亞仙,提出了此生最重要的問題:你為什麼離開我?

這一提問,引出往事的重述重演。但全劇重點不在再現,更重要的是鄭元和在此過程中對亞仙有更進一步的認識,對自己也有更深一層自剖。我選擇了「亞仙的第一眼」與「鄭元和的勇氣」作為《繡襦夢》的主要情緒體悟,這兩點都是細節,並不改變結局,而崑曲和能樂一樣「靜、慢」,不追求劇烈衝突矛盾,往往在細節瑣碎處盤旋縈繞,一點細小的體悟,足以讓劇中人更認識對方,更了解自己。

這樣的情節設定,可以讓溫宇航有多樣的表演層面,先以「大官生」飾演老年鄭元和,一旦跌入回憶,瞬間轉為「巾生」。同時回憶中父親的形象也由宇航扮演,此時借用了一些舞踊的動作。溫宇航的表現,不只是角色行當的瞬間遞換,更是全部情感的投入與能量發揮。劉珈后飾演的不是亞仙的靈魂,而是繡襦,亞仙離去時留下的繡襦。因此她和鄭元和的對手戲,要在似與不似間,那件由操偶師石佩玉、王詩淳撐起的繡襦,有時要由珈后舞弄。珈后有高挑美麗的外型,更有紮實的腰腿功力,才能完成轉身旋舞繡襦的飛躍身段。

這是一場以繡襦為媒介的回憶、夢幻、想像,與《汐汲》的「經過回憶,彼此對於前生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相互呼應。演出的三段安排:「傳統崑劇 (明代《繡襦記•打子》—→傳統舞踊《汐汲》—→ 跨界實驗《繡襦夢》」,正是在這樣的思考下形成的。〈打子〉更動用了當家老生唐文華,這是國光傾全力完成的跨國跨界合作。我由最初的擔憂,編寫劇本時的投入,再到赴日本看首演的感動,心情真是起伏跌宕。目前最期待的是,台灣演出並非能劇舞台,導演王嘉明和舞台設計高豪杰,將會如何呈現?

註1:參見拙作〈版本比較 — 踩著修改的足跡 探尋編劇之道〉第四節,收入拙著《性別、政治與京劇表演文化》,台大出版中心,2011年,頁321至328。


版權所有•未經授權•禁止轉貼節錄

國光劇團
11台北市士林區文林路751號
電話:(02)88669600
發行人:張育華 藝術總監:王安祈 主編:游庭婷 執行編輯:林建華

如有任何意見請E-mail至:guoguang@kk.gov.tw
c2003-2018 kk.gov.tw . All Rights Reserved.
建議最佳瀏覽解析度:IE5.0以上版本 1024x7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