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傳統老戲 : 我心底最柔軟的一塊(續)

文／王安祈 本團藝術總監
（本文於國光藝訊99期同步刊載）


我自2002年底擔任國光藝術總監，前十年主要工作是為魏海敏、唐文華等大角兒編風格不同的新戲，拓寬戲路、打造多元形象，進而提煉「台灣京劇新美學」。

然而我最關切的一塊，卻是京劇傳統老戲。京胡一響，便能觸動我心底最柔軟的一塊。

我是因為愛聽傳統戲而成為戲迷 (也正是因對傳統太熟，才深刻體認京劇必須現代化)，所以在持續打造國光新戲的同時，對於傳統老戲的公演，心情更興奮。我花了很多心血，想出以「禁戲匯演」、「司法萬歲」、「青龍白虎」、「譴責負心、秋後算帳」等鮮明的「主題」將傳統戲加以組合。希望能凸顯「俗文學」的「文學性」。不過近年來國光全體費盡心血於人才培育，因此排傳統戲時全以人為考慮，盡量給年輕演員磨練機會，還要配合特請的老師教學成果展演，實在無法同步構想主題，一切因人設戲。前兩年藉《白蛇傳》《春草闖堂》《孟麗君》《西施歸越》等戲，打造黃詩雅、凌嘉臨與林庭瑜三嬌，今年開始國光又添生力軍，台灣戲曲學院即將畢業的武生李家德和北京中國戲曲學院學成返台的徐挺芳，兩位新秀入團，擴大武戲陣容，在王逸蛟、李佳麒、戴立吾帶領之下，和劉祐昌、黃鈞威、潘守和等位，一起打造國光的武戲舞台。因此九月一日、二日推出「武戲」和「丑戲」專場 :

《大戰金沙灘》是楊家將故事的關鍵，「楊大郎替宋王捨身遭難，二郎短劍下一命身亡，三郎被馬踏屍如泥爛……」金沙灘演的就是這些在許多戲裡不斷被唱出的劇情。此劇以武淨七郎為主，但由王冠強主排的國光版本，還會為每一位楊家將的「死法」設計不同的武打表演，比正統只以武淨七郎為主的版本更為全面，劉祐昌、黃鈞威、李家德、歐陽霆等各有發揮，折戟黃沙，悲壯慘烈，是國光的獨創。主角七郎由青年武淨劉育志主演，特請北京賈士銘老師指導。

《武松打店》(又名十字坡)是短打武生與武旦的戲，張珈羚飾演孫二娘，美麗俐落身手矯健，徐挺芳在「當代傳奇」的《忠義堂》裡已經先以武松攫獲觀眾關注目光，這齣《武松打店》是在上海向蓋派張善麟老師學的，除了摸黑對打之外，表演亮點是「剁攮子」。武松奪到匕首（攮子），猛力向倒在地上的孫二娘射去，匕首正戳在孫二娘頭旁邊，極為驚險。

戴立吾在這一年內相繼演出《野豬林》《惡虎村》等武生大戲，這次我為他規劃的是《鍾馗嫁妹》，遵循裴豔玲老師的路子，朱勝麗飾演鍾妹，周慎行、潘守和、陳富國、黃鈞威、黃家成等飾演眾鬼族。鬼燈光螢、鬼旗掩映，蘊含的卻是無限人情；眾鬼族面目猙獰、造型醜怪，展現的卻是人間至美；武生武丑翻滾跳躍，令人目不暇給，然而流露的卻是平安吉慶。鍾馗是「美與醜」的交織，戲是「悲與喜」的融合，相反的特質，凝聚於一身；對比的二者，是矛盾也是和諧。這是一齣詩意的武戲。

丑戲由《打城隍》開場，陳元鴻陳富國等位主演，秦始皇焚書坑儒故事，民間京劇卻以丑角為主，詼諧逗趣。第二齣《盜銀壺》，由身手矯捷的武丑周慎行主演，最後推出《香羅帕》喜劇，國光名丑陳清河飾演花旦凌嘉臨的母親，是書生藏在衣櫃中的趣事。丑戲專場，盛夏消暑聖品。

2018第三次季公演，我特別針對演員的特長，想了兩天三國戲，以「三國聯盟不聯盟」為主題。三天的戲未依情節順序，反向倒轉演出。

第一天以「不出場的阿斗」為主，分為「勇救阿斗」和「阿斗亡蜀」兩部分，前者為長板坡救阿斗段落 (抓帔掩井接大戰)，再接關羽為主的《漢津口》。後半演鄧艾渡陰平、阿斗肉袒出降。阿斗之子北地王劉諶勸阻不成，到太廟向列祖列宗痛哭，幾十句大唱段回想蜀漢建國之不易，其中包括這樣的感慨:

「好一個趙將軍他渾身是膽，百萬軍中救主還。出重圍撩鎧甲低頭細看，　　　　　　　　　　　　　
那時節吾皇父，睡懷中，昏昏沉沉睡夢間，直到如今，睡了幾十年！」

這是清末「儒伶」汪笑儂自編自演之作，唱腔高亢蒼涼激憤，充滿了對當時時局之感慨，鄒慈愛唱工大有表現，中間還插一齣程派青衣王耀星的《江油關》(又名亡蜀鑒)。此劇已有三十多年未在台灣上演，幾近失傳的珍貴老戲。

「瑜亮鬥智」以往的組合多為《黃鶴樓》《周瑜歸天》《臥龍吊孝》，這次我將前段改成《草船借箭、魯肅繳令》，這是周瑜諸葛亮鬥智最家喻戶曉情節，更可以培養蔡傑夫這位青年老生。而後《周瑜歸天》由青年武生黃鈞威主演， 2017「雙週雙重慶」時馬寶山主排的此戲曾贏得滿堂掌聲，這次讓鈞威再演一次，更可培養青年演員自信。《臥龍吊孝》是周瑜死後諸葛亮祭悼，一時瑜亮，生前較量，死後相惜，言派(言菊朋)最能唱出曲折的內心。劉化蒂去年一齣言派《白帝城》唱得觀眾極為感動，我相信《臥龍吊孝》一定是佳作。

第三天劇情仍是倒轉演出，先由李家德主演《戰冀州》，馬超紮大靠摔城，非常刺激，由天津的閻邦建老師親授，曾在台灣戲曲學院演過，精彩萬分，家德於今年一月加盟國光後，先有《全本陸文龍》之歷練，而後再度演出《戰冀州》，精彩可期。《龍鳳呈祥》是唐文華拿手戲，前喬玄、後魯肅，一趕二，劉海苑飾演孫尚香。此時孫劉聯盟結親，同心破曹，對照先演的後段亡蜀劇情，令人不勝唏噓。

年底在小表演廳還有三場冬季公演，仍是傳統老戲，等到下次再仔細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