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5

國光電子報 第一百七十七期 發刊期一百零七年十二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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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光景變了!《快雪時晴》快了!

/ 周凡夫 香港知名樂評家


台灣的國光劇團和國家交響樂團(NSO)合作,邀來鍾耀光作曲的新編京劇《快雪時晴》從2007年首演,到去年修訂復排再搬上台灣舞台,剛相隔十個年頭;今年更終於帶到香港來,成為「台灣月」的重頭節目,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演出兩場(11月10-11日,但票數合共已有三千多),很湊巧地和十一年前在台北面世的月日相同(台北首演,演出四場,11月9-11日)。相同的還有演出的骨幹除了仍是國光劇團,主要演員亦基本上與首演時相同,而作為此一複雜製作舵手的仍是簡文彬。這十個年頭,不僅兩岸關係反覆變化,網絡世界的世情光景亦已大不同,這番在香港重看,感受亦必然不同了。當年首演後其中一個感受是整個製作很有現代舞台感,很能觸動人心的題旨和表演,但演出拖沓了,尤其是上半場長達一百分鐘,有些冗長,在香港的演出,上下半場各約七十分鐘,節奏感已變得很順暢,《快雪時晴》真的快了。

添上港台合作意義
如以在香港的演出來看,首演的班子很顯然地經過十一年在藝術上,人生上的歷煉,對處理手法、藝術表現亦自然有變化,一切都顯得渾厚了。同時,相信觀眾未能看到的是,十年後今日的簡文彬,經過在歐洲主領德國萊茵歌劇院多年,對戲劇與音樂結合的手法方式,當有更深刻的體會,而今日更已貴為台灣最新建成的綜合性大型文化中心,高雄的「衛武營」的藝術總監,行政上的歷練亦當有助於他處理《快雪時晴》此類涉及眾多方面的複雜製作。

不過,這次搬演到香港來和首演時最大的不同是原來在樂池的台灣國家交響樂團(NSO)改由香港管弦樂團擔任,這當然能將製作費減低,但亦為這次製作添上了港、台兩地交流合作的意義。 另一改變是當年首演的創排導演是具有「強勢」的李小平,今次重演則由國光劇團自己的導演戴君芳和王冠強擔任。當年首演其中有好幾場戲明顯地顯得拖沓,為此,有機會重演予以壓縮是必然之事;現在換了導演有些場口處理精簡了,但仍保持流暢連貫,作為重看觀眾的筆者亦不容易察覺刪減之處。當然,鍾耀光在音樂上要作出壓縮予以配合則是必然之事。最明顯的當是上半場的《秦淮河客舟》和《盜墓》,特別是後者,那幾乎純採用來表現京劇的武場特色,四位演員藉著武打功架身段來交代「快雪時晴帖」的「失傳」與「募本」背景,今次加以壓縮後,已無冗長感。

京劇「現代化」的典範
就形式而言,《快雪時晴帖》是傳統京劇戲曲,結合西方交響曲的製作,但同時又混合了歌劇、合唱、話劇的混搭式跨媒體製作,由指揮簡文彬在樂池中帶領著數十人的香港管弦樂團、京劇團的拍和樂師,和台北愛樂室內合唱團,配合舞台上的京劇、話劇表演。但不同的是,舞台上的京劇表演,採用的是旋轉舞台,快速轉換的實景,放棄了傳統的一桌兩椅,同時還加用了紗幕、投影,水墨影像、煙霧、幻燈等現代科技製作的多媒體效果,用以營造獨特的氣氛。

傳統西方歌劇採用現代舞台科技,甚至現代服飾、佈景,將時空搬到現代的「現代版」歌劇,底線是保留作為歌劇精髓的音樂部份—包括唱的部份和樂隊部份,《快雪時晴》並非傳統經典戲曲,而是原創戲曲作品,是歌劇、交響樂的跨界新品種。中國傳統戲曲的構成、唱腔音樂固然重要,但造手、台步、身段、服飾,甚至臉譜,都有規範,《快雪時晴》基本上將這些戲曲元素都保持下來,京劇的面貌也就仍顯得很鮮明,京劇仍然是《快雪時晴》的「主角」,所以可以說,《快雪時晴》是在新的創作思維下,以現代舞台科技的支援,為傳統京劇找到新的生命色彩,這番重演所見結合的成熟效果,已可評說為京劇「現代化」作了一個典範。

解放台灣歷史情結
此一製作成敗的關鍵,首先是劇本,其次是音樂,然後才是搬上舞台上呈現出來的效果。施如芳的劇本將三條戲劇線互相穿插,三條戲劇線都具有鮮明寫實的戲劇性情節,但通過一個虛構的「神靈」人物大地之母(著名京劇演員魏海敏扮演的其中一個角色),和劇中主角張容,在死後靈魂仍游走上下古今過千年,便將三條戲劇線的不同時空交錯連結起來,將現代戲劇時空交錯的手法引進到京劇中來。

被尊為「書聖」的王羲之(約公元303-361)所寫《快雪時晴帖》,上下款合計僅廿七字:「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施如芳的劇本就王羲之與收信人張侯(張容)於當時的歷史背景下所面對的處景,與過去半個世紀以來台灣人的處景作出對比映照,遙相呼應,帶出流離者在生命中對「家」和「安身立命」的內心矛盾掙扎;整個劇本展示出台灣所處的歷史情結,與當年《快雪時晴帖》五胡亂華的偏安「南朝」何其相似。藉著張侯穿梭古今千年帶出詭譎難測的歷史是非與滄桑,刻劃的正是無數台灣民眾經歷過的,難以揮去的生命記憶,《快雪時晴帖》祇是一帖藥引,編劇技巧確是高明。

終場前一幕,三位新生代青年參觀台北故宮博物館收藏的「快雪時晴帖」,並藉此帶出當年中學便被抓去當兵渡海到台灣的姜成章,年邁時與台灣老妻亦到台北故宮來觀賞「快雪時晴帖」,已從離散感傷中悟出「哪兒疼我,哪兒就是我的家」,終找得了安身立命之所的主旨。此番重看,但見三位青年人的戲發揮了作用,亦點到即止,收束得爽快利落外,更重要的是讓人看到,在全球化網絡世界的今日,現今的台灣新一代已從難以揮去的歷史情結中解放出來了!其實,看在香港的觀眾眼中,此種對「家」和「安身立命」的矛盾掙扎感覺,多少會勾起在香港回歸前後同樣強烈的感受而產生共鳴。

樂團配角副線亦佳
鍾耀光對《快雪時晴》的音樂處理,保留了京劇音樂的特色,用上了武場鑼鼓的司鼓、大鑼、小鑼、鐃鈸,和文場採用的京劇四大件京胡、京二胡、月琴,和三弦,另加簫,而由李超編的唱腔同樣以傳統西皮二黃為主。於是交響樂團發揮的,便是描情寫景,拱托氣氛,增添色影的效果。鍾耀光所寫的四個帶有提示性的主題,都配合著情節、人物的出現,發揮的都是渲染拱托的輔助作用。鍾耀光在配器上找到了與京劇唱控相融的和聲,交響樂的角色,擔任的祇是一個配角,新編的是京劇的題材內容,劇本的手法,而不是京劇的音樂。

在音樂上能見出新意的是在紫禁城三希堂的一幕,演乾隆皇帝的男中音巫白玉璽與演張容的老生唐文華的「對手戲」,前者渾厚而帶有鮮明美聲歌劇唱腔的歌聲,與後者沉厚蒼勁的老生腔韻,相互輝映,而無絲毫齟齬,兩者形成的獨特效果,便對歷代名人帝主一任己意地在中國書畫上題跋的傳統「習慣」(乾隆在此帖上的題跋便多達六十多次),此一對統治階層嘲諷的副線諧謔效果,同樣出色而讓人留下深刻印象。

西洋合唱效果聽來亦算流暢。至於原在第三條戲劇線中飾演高曼青的女高音羅明芳,今次改由蔣啟真擔任,用的雖仍是西洋發聲法,但和首演時的歌劇唱腔及歌劇色彩不同,而是傾向抒情性的藝術歌曲,為此,與京劇的唸白和唱腔接合,感覺便變得較順暢,加上簡文彬領導下的香港管弦樂團在樂池下發出來的聲音色彩相互配搭亦很和諧,也就是京劇的戲曲唱腔唸白,加上西方的歌唱,管弦樂的交響化聲音所營造的場景氣氛,相互上的結合,聽來已無刺耳尖銳及不和諧感;有個別場面亦能營造出現代感的戲劇性張力,亦大大提升了現代觀眾對傳統戲劇結合西方交響樂的接受性,足以作為京劇「現代化」的典範。

當然,三條戲劇線條的古今時空穿越,則為箇中相互交錯對照的效果,提供了合理的辯解。不過,儘管三條戲劇線穿插的場景雖已較首演時較為明確清晰,但看來仍有改進的空間,為此,亦有了爭取再修訂三度重演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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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光劇團
國光電子報 第一百七十七期 發刊期一百零七年十二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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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行人:張育華 藝術總監:王安祈 主編:游庭婷 執行編輯:林建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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