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6.5

國光電子報 第一百八十三期 發刊期一百零八年六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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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妨「讀者的謬誤」?——觀《十八羅漢圖》有感


臺北市立大學 中國語文學系四年級 許世霖
指導老師:楊馥菱


一向很喜歡那種能以通俗易懂的劇情,包裝深度議題的作品。這樣的作品,且不論看懂多少,它總能吸引雅俗共賞。而《十八羅漢圖》就是這樣的一個作品,以一個曲折複雜的復仇故事,欲直探「藝術」的真諦。

故事以「紫靈巖」與「墨哲城」作雅俗的對比、真假的辯證。清修的紫靈巖,淨禾師徒欲補天地之殘缺;紅塵物慾的墨哲,赫飛鵬欲巧奪天工、托古為尊。前者為「雅」,後者為「俗」;前者是「真」,後者是「假」。

起初看完戲,還在「雅俗」之間徘徊思索許久,後來才赫然驚覺原來編劇根本無意探究藝術的「雅俗」,而是想要藉由打破藝術「真假」的成見,進一步討論藝術的本質、真諦。

「作者已死」?
如何打破藝術「真假」的定見?劇本有個基礎設定——縱使創作者有多不願意,藝術品必定會有作者不經意流露的痕跡。

根據編劇劉建幗的校園講座(108/2/26),這個靈感源於電影《寂寞拍賣師》。

《寂寞拍賣師》是部帶有驚悚性質的電影,所探討的主題和《十八羅漢圖》亦不同。唯獨談到藝術「真假」時,兩部作品有同樣的看法:「每個贗品都藏有真實的一面」、「模仿別人的作品時,贗品師會忍不住加入自己的痕跡。往往是某個不重要的小細節,或不經意的筆觸,讓贗品師的心跡敗露,曝露出他自身的真實情感。」但是,《寂寞拍賣師》並沒有再深入發展這一主題,《十八羅漢圖》則有更深一層的闡述——作品因為流露作者真實心跡而「真實」。

立足這樣的設定,因此淨禾師徒二人儘管「同在一室、絕不相見」,猶能透過修補〈十八羅漢圖〉溝通彼此心意;赤惹夫人見到〈水玲瓏〉,還道是赫飛鵬所畫,而脫口「此畫如此玲瓏剔透,與軒主一向濃墨重彩,大不相同。」;再到淨禾能從宇青在獄中所繪的〈十八羅漢圖〉看出「羅漢瞋目,分明是他(宇青)的恨與怨」、「(宇青)藉殘筆、滌怨憤,真情抒展」。全劇處處可見,藝術品會透露創作者的「筆觸」,而這「筆觸」往往是作者內在最真實的情感心跡,藏也藏不了。從這樣的角度來看,所有作品都是真跡,因而導出「真假虛實,誰能言?都是真跡,也都不是真跡」的結論。

也因為如此,赫飛鵬、宇青的「仿作」便可以被視為赫飛鵬、宇青的真跡;淨禾師徒修復的「真跡」則變成了「再創作」的新作品——「作者已死」(the author is dead)已然被推翻。

何妨「讀者的謬誤」?
符號學家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提出「作者已死」,概念與新批評學者為了防止「讀者妄加揣測作者本意」的意圖謬誤、「讀者投射自我於作品中」的感應謬誤不可分割。

也就是說「作者已死」目的在於防止讀者妄加揣測投射,避免流於「讀者的謬誤」。
從上述《十八羅漢圖》對「作品會透露創作者心跡」的論述可知,認為「作者已死」其實太極端,閱聽作品不可能全然擺脫作者的影子;至於所謂「讀者的謬誤」實則體現了藝術品的終極價值。

既然藝術的真假已然被推翻(「都是真跡,也都不是真跡」),便引出了下一個問題:藝術品的價值何在?換句話說,藝術的真諦是什麼?

觀劇後,我認為藝術的真諦在於「有沒有人能欣賞這個作品」。

我想,嫣然之所以不喜歡赫飛鵬的仿畫,在於儘管丈夫的畫能高價賣給墨哲城中的俗儒庸眾,這些作品卻也因沒有真正會欣賞的人來賦予它生命,而失去了價值;反觀淨禾師徒的兩幅〈十八羅漢圖〉,能被彼此收藏,從此能「每見彩霞,隔山隔水,相視一笑。」這兩幅畫便因為有人能懂,而被賦予了價值。

所以,「讀者的謬誤」又何妨?一個作品的「文本」因為每個閱聽人的不同感觸見解而充滿各種不同的樣貌,我想這才是藝術品的真諦、真正價值。

《十八羅漢圖》劇本最具有現代意識的部分,或許正就是他對藝術真諦的現代詮釋。

角色的成長
為什麼蘇祺昌最終沒能為父報仇、赫飛鵬完全沒有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踏出劇場時,身邊朋友為此感到不解,認為有故事未完之感。當時的我儘管沒有這種感覺,卻也提不出更好的解釋。反覆咀嚼後,我想「角色成長」應該能解釋這個問題:

宇青的角色成長:
宇青的角色成長,是三個主角中最顯而易見的,也是層次最鮮明的一個。初登場時,還宛如稚童一般,只覺畫上長眉羅漢「形貌可愛,好不可愛呀」、是淨禾口中的「小憨兒」。他的各種情緒皆真實展露在外,全然未受紅塵一絲污染。借赤惹夫人之言,是「玲瓏剔透」。

這樣玲瓏剔透的宇青,卻在初入紅塵時,遇上世故老練的赫飛鵬,因為涉世未深:先是長眉、沈思兩幅羅漢圖才高震「主」;一幅〈水玲瓏〉再讓凝碧軒主醋意大發;更碰巧知道了〈聽花〉偽作的秘密,終遭赫飛鵬陷害。冤獄一十五年,這時的宇青看〈十八羅漢圖〉是羅漢「覻紅塵,雙目如炬」、怨恨羅漢「應照見、悲悽悽、人間怨苦」、再到質問羅漢「怎能夠、悠閒隱逸、傲視太虛、仰觀飛星」?

直到仿作〈十八羅漢圖〉時,「滿腔激憤托殘筆,殘筆卻是境空靈」、「細仿他,空際轉身、勢靈動,不自覺,筆轉淡然、氣韻幽深」逐漸借畫筆抒展滿腔悲憤、漸漸釋懷。

淨禾的角色成長:
相較宇青,魏海敏飾演的淨禾師父,因為是出世之人,其角色成長是內斂而含蓄的。淨禾的修行之路,有兩項「俗世牽絆」待她克服:其一是修補〈十八羅漢圖〉的心願;其二便是對宇青的牽掛。

修補殘筆羅漢,淨禾的拂塵在作畫時是黑色(與宇青的黑色水袖呼應),隨畫作完成、宇青離去,淨禾便改持白色拂塵。除了象徵作畫的墨色,還有對俗世牽掛的意味。

或許是因為《神雕俠侶》,淨禾和宇青的關係,很容易被詮解為愛情。但我認為,宇青之於淨禾,他們的關係代表了一種佛教欲隔絕的世緣,就如同淨禾唱詞「方外人 豈能動 七情六念」、「必須要下決斷滅世緣」,他們的關係倒不見得一定要是愛情。

劇末,淨禾看到宇青在獄中所畫的〈十八羅漢圖〉,唱道「翰墨中 漸脫囚牢 意轉澹然」、「藉殘筆 滌怨憤 真情抒展」方才真正放下心中對宇青的掛念,終於能放心清修於紫靈。

赫飛鵬的角色成長:
「凝碧」軒主赫飛鵬,這角色玩弄世俗於滾滾紅塵中,令人討厭。但編劇卻賦予他很高的人文哲思動機,是那種令人拍案叫絕的絕妙巧思!瞬間賦予這個「反派」獨特的張力。

那便是對生命有限的感嘆、欲超越有限的追求——「一彈指,百年光陰、揮之即去;一拊掌,千年歲月、召之即來」、「嘆生年、誰滿百?我一枝筆,幾千年 上下縱橫。要與天,爭日月!」這樣的赫飛鵬,頓時多了好多血肉之感。

但是,這一切卻都是枉然。

隨著赫飛鵬一步步踏入蘇祺昌佈下的陷阱,想要把「五百年的滄桑(指十八羅漢圖)」納入手中;以及他最後才驚覺,一直以來,他想要拿到手的「真跡」早躺在他房中足足一十五年。這兩點無疑對赫飛鵬這角色一直以來的人生追求給盡了嘲諷。

最後,赫飛鵬才意識到他想要「笑看古今」、翻轉千秋歲月的徒然,發現嫣然一直以來的「建議」,才是活在當下、踏實的生命追求。這也呼應了全劇主題藝術品「文本」的意義,在於閱聽人「當下」的感受。

這三個主角的角色成長,都扣緊了《十八羅漢圖》欲探「藝術真諦」的主題。因此將三個主角的「角色成長」完整而紮實的呈現觀眾眼前,便能將「藝術真諦」這樣的主題清楚闡發。

至此,故事已經完整,如果再為蘇祺昌復仇添一筆,好像就顯得有些蛇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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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光劇團
國光電子報 第一百八十二期 發刊期一百零八年五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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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行人:張育華 藝術總監:王安祈 主編:游庭婷 執行編輯:林建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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