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光電子報第一百八十八期 2019.11.5

｜2019.11.5

國光電子報第一百八十八期發刊期一百零九年十一月五日

《夢紅樓‧乾隆與和珅》：共探乾隆晚年與紅樓幻夢

文、袁學慧臺大戲劇研究所碩士生

國光劇團今年冬季即將推出清宮第三部曲：《夢紅樓‧乾隆與和珅》，劇本由林建華主創，藝術總監王安祈及導演戴君芳協力完成。乾隆與和珅這對君臣組合對觀眾朋友而言並不陌生，影視劇所營造的「享樂君王」與「貪財寵臣」形象可謂深入民心。歷經《康熙與鰲拜》、《孝莊與多爾袞》後，可能會有不少戲迷猜想第三部將談及這對君臣──但為甚麼前置是「夢紅樓」？這一部看似全是風月情債的奇書，正是主創們剖開乾隆與和珅二人關係、以及大清朝「極盛轉衰」最關鍵、最鋒利的一筆。都云作者痴，且聽諸位主創人員在初創階段的奇思妙想，同解其中味。

第一回創作群以書醒痴迷看倌們逐夢解盛世

相對於《康熙與鰲拜》、《孝莊與多爾袞》的主角分別因「權」以及「情」引起紛爭與矛盾，乾隆與和珅卻是君臣同心。安祈老師曾提及乾隆晚年戀棧權位的心態：「乾隆在父祖輩基礎上創建大清盛世，但站在時代巔峰的他，深知盛極必衰之理，晚年的乾隆，陷入歲月催人、權勢終將鬆手的惶恐。」因此機巧聰敏、看穿皇帝心事的和珅製訂「議罪銀、報效金、辦貢進獻」，將貪污制度化充實皇帝的小金庫；又在乾隆禪位後設管有實權的「太上皇玉璽」，正好滿足了乾隆享樂與掌權的欲望。正如主創林建華所言：「乾隆對和珅的寵信，應該不能只簡化為皇帝與佞臣、權臣之間的關係，對於文學藝術才華與政治手腕、格局氣度，乾隆應該對和珅深具惺惺相惜之感，這份惺惺相惜的賞識與信任甚至超越了乾隆對儲君永琰（嘉慶帝）的感情。」因此比乾隆年輕四十年的和珅，有如乾隆意志的延伸，一同沉醉在這場權力與財富交織的迷夢當中。

然而劇本當中年邁的乾隆深知盛世最難留，警醒這幢迷樓將傾的，竟是另一個迷夢──《紅樓夢》。

《紅樓夢》在乾隆朝疑因揭露皇室隱私曾列為禁書，民間又曾指和珅每天讀《紅樓夢》給乾隆的母后聽而促成了此書的解禁，這是乾隆和珅二人與此書的外在連結。對編劇而言，《紅樓夢》背景與皇室的緊密連結、書中王熙鳳弄權、榮寧二府的盛極轉衰，豈非與君臣所面臨的「盛世」兩相呼應？「天縱英才如乾隆與和珅，難道竟沒能讀懂《紅樓夢》『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的興衰之嘆？」林建華如是說。

因此編劇作了巧妙的聯想：劇中乾隆讀《紅樓夢》如寶玉入太虛幻境，弄權愛財、「機關算盡反害了卿卿性命」的王熙鳳隱隱映照著和珅的命運。至於引領寶玉進入太虛幻境的「警幻仙子」、警示王熙鳳「三春過後諸芳盡」的，是撲朔迷離的秦可卿。秦可卿於幻境與夢境中觀照世態人情、勸諫王熙鳳的身影，在乾隆眼中則與賢淑溫柔、時刻提點皇帝、卻同樣早逝的畢生摯愛富察皇后重疊。《紅樓夢》中的枯榮與富察皇后的身影，無不警示著乾隆的奢靡與及對和珅的縱容將會帶來甚麼後果。安祈老師則精準地總結了《紅樓夢》在劇中的作用：「此劇乃將紅樓夢『由情悟道』與清代盛世君臣包庇、上下交相貪的歷史交互印證，將禁書到解禁作為乾隆由糾結至自省的過程，更藉著他與和珅對此書不同的解讀，塑造不同的人物性格。」

第二回乾隆皇難參太虛境戴導演巧設多寶格

戴君芳導演在劇中設計了一個極為多面的象徵：多寶格。

多寶格是皇帝收藏奇珍異寶的小匣子，不單是擁有與收藏，還特意讓這個收藏的過程添上幾分巧妙與樂趣，可見其時聚財奢靡之風。難怪君芳導演說多寶格從外在角度而言：「乃是盛世的展現，當中放置頂級的珍寶的空間全是『量身訂造』，是當時社會的縮影。」至於其多元善變的內在結構、開闔機關重重的設計，如此機關算盡的形象與和珅之舉不謀而合之外，君芳導演點出多寶格亦是乾隆內在的秘境。乾隆內在最大的矛盾便是與和珅的關係。君臣二人的關係在公務以外，乾隆亦對和珅漸生依賴，和珅也企圖進入皇帝的內心。雖是自身延伸的意志，但同時從觀看《紅樓夢》由盛轉衰之下觀照二人關係，乾隆也深知自己需要處理與和珅的關係──然而看得破不代表做得到。

正如賈寶玉在太虛幻境中儘管能一覽金陵十二釵女兒的命運簿冊，但也難以規避風月情債。乾隆亦正正如此，儘管能從書中有所體悟，但終究無法及時抽身──無法拒絕深得聖心的和珅。和珅忠愛乾隆、熟背詩文、仿其書法，更揣摩聖意，不止要得權與財，甚至希望自己能撫平乾隆喪偶（富察后）的心理缺口，走入皇帝內心的深處。雖則和珅聰敏、乾隆也無法割捨自身的欲望，但皇上終究是難以全然看透的。好比多寶格在穿越了重重機關之後，打開最內裡的，真的是夢寐以求的「珍寶」嗎？

多寶格設計驚喜重重，君芳導演亦稱「舞台本來就是一個多寶格。是一個遊戲的空間，也同時是空間的遊戲。像黑盒子（劇場）一樣，有很多驚喜。」在導演想像當中，多寶格也是一個可以與觀眾互動的空間，甚至觀眾可以一起創造多寶格內在的價值──「珍寶」的價值由整個空間的人共同定義。

第三回度新曲再現清宮戲譜京歌重奏紅樓夢

編導建構起脈絡結構後，少不了與場上諸位創作者商討加以潤色，對傳統戲曲而言，音樂亦是主創當中十分關鍵的環節。正如本劇編腔作曲的李超老師所言：「創作旋律不單只為寫唱段，而是要從旋律當中帶出畫面。帶出第一重畫面的是編劇，第二重的畫面便是由音樂來創造了。」李超老師作為清宮三部曲的編腔作曲，十分了解清朝宮廷戲的音樂質性。然而新編戲的挑戰猶在，尤其是一些《紅樓夢》影視劇裡的主題曲對觀眾而言亦是耳熟能詳，老師樂於面對挑戰之餘也同時在設計上增加了不少新意。
「這次除了是清宮戲也圍繞《紅樓夢》作開展，音樂的重量較大、佈局也比較大。因此創作了六首京歌來唱劇本引用的紅樓夢曲。音樂上也會做不少創新的設計，連過門都會重新創作。配器方面我也會做一個大膽的創新，會用定音鼓等樂器。當然也會有經典西皮二黃的唱段，我是兩條腿走路：傳統與創新兼顧。」李超老師指出是次的音樂本質上是京劇，但因為人物眾多，會根據戲的情節、人物角色有所變化，致力以音樂營造畫面及烘托出人物的特色。

例如由京劇小天后黃宇琳飾演的王熙鳳將唱出一首〈聰明累〉，一句「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李超老師卻致力在音樂上重新創作，為演員的個人特質量身訂造唱腔。劇中有不少合唱的段落，如乾隆皇帝（唐文華飾演）與富察皇后（黃詩雅飾演）相會一場，由於是老生主唱、旦角合唱，但生旦二人的音域和調式本是全然不同。因此李超老師也費了不少心思在主調上作出調整配合，務求令兩人的聲情協調，盡顯帝后情深。「音樂的花樣雖多，但也要統一在一個靈魂樂曲當中。」若曾觀看《孝莊與多爾袞》的觀眾，相信亦會對兩位主角甫出場被眾人簇擁著策馬奔騰的一段主題樂曲念念不忘，每個戲的靈魂主題曲創造亦是李超老師的巧妙心思，這次進場的諸位亦不妨「洗耳恭聽」，仔細聆聽新曲如何為乾隆朝與《紅樓夢》交織的景象添磚加瓦。

第四回未戴髯口拋灑天下不使水袖舞動風雲

作品早期會經過主創群反覆的討論與修定，從初創到如何置於場上呈現，演員自始擔任著至關重要的角色。誠如唐文華老師所言：「能夠將編劇、導演、音樂設計三者的意見合一，融匯貫通後再加添自己的想法和技巧作出呈現，才是一個好演員。」飾演乾隆的唐老師認為君臣二人相差四十餘歲，關係十分微妙，身份不同也造成了心境上的矛盾。乾隆看《紅樓夢》是從考慮蒼生的角度去思考，所觀看的高度與和珅並不一樣，有作為皇帝的格局方向與想法，乾隆雖則史冊上毀譽參半，但其內在的睿智亦可見一斑。唐老師亦就三部曲的人物作出了比較：「之前演的兩個角色均是在清廷入關初期，因此未盡去『草原氣』。例如鰲拜霸氣、多爾袞深沉有狠勁，談笑之間帶著輕描淡寫的怨恨，兩者均作戰如鷹。但是乾隆是不一樣的，當時已經漢化，身上亦多有儒雅之氣，人物較前兩者輕鬆一些，雖然在盛世裡仍有憂國憂民的暗湧。」

資深演員亦會擅於揉合傳統與現代的演出手法，如唐老師便點出一些獨特的體會：「前期乾隆會粘鬍子，後期則會開始有長鬢，以呈現年齡的推移。後期年紀較長時，身型亦會比較痀瘻──當乾隆這個智慧老人年紀越長，懂得越多便會越收斂。」此外，清宮戲最大的挑戰便是演出沒有戲曲演員慣常具輔助性的東西：沒有水袖亦沒有髯口。唐老師便指出需以口白、神韻、眼神等細緻、如舞台劇式的表演呈現人物；同時此劇並非全為實寫，有不少如太虛幻境的虛筆，因此在不同的環境當中，區隔語氣與態度亦是演員的功課之一。且為求符合人物要求，演員並不會拘泥於固定的派別身法呈現，而是儘可能兼各個派別之長，才能產生出豐富的能量，挖掘角色的層次。

本劇由唐老師擔綱乾隆以外，由溫潤如玉的京崑小生溫宇航老師擔演和珅一角，以往溫老師的角色大多為多情才子或是謙謙君子，不知道溫老師會如何演釋機靈取巧、聰穎靈活的和珅呢？在此暫時賣一個關子，至於接下來的回目，則有待諸位看倌進場，打開《夢紅樓‧乾隆與和珅》這個驚喜重重的多寶格之後，一同繼續描繪和續寫這場乾隆晚年與紅樓幻夢帶來的情與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