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光電子報第二百零四期 2021.3.5

｜2021.3.5

國光電子報第二百零四期發刊期一百一十年三月五日

國三生也能闖《春草闖堂》──
京劇裡的思辨課

文‧南山中學楊明老師

我任教於完全中學，國高中的孩子，總是被聲光刺激顯著的電玩、網紅影片、電影戲劇等娛樂吸引，少數可能在家長的引領之下，曾接觸百老匯等音樂舞台劇欣賞，但論及傳統戲劇，接觸者更是寥寥無幾。

這樣的受眾分布，在當前流行文化當道的背景下並不意外，但可惜的是，國高中應是學子最具好奇心、新鮮感的時期，若就此與傳統戲曲之美擦身而過，成年後刻板印象已成，自然也對傳統戲曲不理解、不接觸、不欣賞了。

於是我規劃了三次京劇欣賞課程，循序漸進的帶領國三生初入京劇大觀園。三次之後驗收，成果令人驚喜。特以為文紀錄課堂設計方法，以此拙文謹供有心引領青年學子接觸京劇的您：

重點一：入門戲是第一要務
俗話說「入門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對學生來說，第一印象的「入門戲」決定了此後成敗關鍵。我建議挑熱鬧武戲如〈鬧天宮〉、〈白水灘〉等，演員扮相青春為上，唱功反而是其次。以我的班上來說，趨勢基金會主辦的校園場〈三岔口〉就是最好的登門磚，二十分鐘左右的折子戲，孩子們看得是意猶未盡，連連叫好。之後再陸續播放〈武松打虎〉、〈鬧天宮〉等武戲，孩子們接受意願相對提高。

重點二：說戲、講戲是輔助
趨勢基金會的演出多會有說戲引導，當日〈三岔口〉校園場更有臉譜、樂隊、唱念作打的基本教學與互動體驗，皆讓孩子興趣盎然。另外，我在團體購票前，先和國光劇團的陳麗妍老師再三討論，最後敲定《春草闖堂》作為國三生初次進戲院的初體驗。並於行前邀請了陳麗妍老師到校座談，更感謝劇團的熱情響應，當日除了麗妍老師主講，還請來了可愛親切的黃詩雅、英俊帥氣的黃鈞威兩位演員示範，並針對接連兩場示範教學與講戲，為孩子們奠定京劇先備基礎。

重點三：戲後引導，戲後的思辨才是關鍵
「正式進劇場」這件事本身就有儀式感，足以震懾一群活蹦亂跳的青少年專注欣賞。而《春草闖堂》活潑逗趣的表演，也逗得全場歡笑連連。散場後，散場學生反應熱烈，很興奮的嚷嚷：
「好好笑！」「最後太扯了，哈哈哈！」「春草好可愛！」「比想像的好看！」

「好，那我要出作業了。」無視學生哀叫，我繼續說：
「有句話說，所有的喜劇其實都是悲劇。」
「春草闖堂看似喜劇，但其實是齣大悲劇，那麼，這部戲的悲哀之處在哪？」

從學生從震驚、到若有所思的表情可知，這題翻轉了他們剛看完喜劇的興奮情緒。而這也是課程最後一個關鍵──我們看戲，還要看到劇本靈魂深處。

《春草闖堂》熱鬧逗趣，看可愛機智的俏丫環春草如何以假亂真，巧妙救下薛玫庭，還為千金小姐締結鴛譜。舞台上的最後一幕，好個張燈結綵，皆大歡喜的場面，在皇帝御賜的「佳偶天成」匾額中，薛玫庭與相府千金成婚，眾朝臣熱鬧恭賀相國嫁女。

最後一幕是喜劇，但這算是皆大歡喜嗎？

開學後第一天上課，我詢問學生：「在這個結局裡，有沒有人是不開心的？」

尚書夫人不開心，殺子之恨無法報復；相國大人不開心，這門親事騎虎難下，只是勉而為之；薛玫庭可能也不開心，他所追求的正義和真相無人在乎，莫名其妙了成了相府快婿。

然後，有個孩子舉手說道：「被殺的民女和她爸爸！根本沒有人在意他們的委屈！」

孩子們的觀察令人驚嘆，出場不到五分鐘的被害者：無辜被殺的民女和其父，當京城張燈結綵的為相府喜事祝賀時，誰還記得悲痛欲絕的喪家？最終只有那個試圖主持正義，卻根本身不由己的薛玫庭，還曾嘗試在高官堂上解釋真相──但，相國摀住了他的嘴──沒有人在乎真相，大家要的只是粉飾太平的皆大歡喜。

但，這部戲的惡霸，真的只有最開始鬧事的尚書之子一人嗎？

強行施壓干擾司法的尚書夫人，濫用權勢想要暗殺薛玫庭的相國──這齣戲的惡霸不只一人，孩子又舉手了：「整場戲的社會文化都是惡霸，小老百姓根本無法伸張正義！。」

討論到這一層，在講台上可清楚看見學生神情越來越凝重。在這樣的社會文化中，春草的勝利是建立在相府勢力的狐假虎威之下，她的機智來自於對人心、對官場的明瞭，而她的救援是按照扭曲的社會遊戲規則，保全了象徵正義的薛玫庭。

討論至此，這齣喜劇已不再好笑，這也是我真正的用意。回到第一個問題：為何會說《春草闖堂》這齣戲，根本是場大悲劇？喜劇大多來自於現實中各種荒謬、荒誕的事情，那些本該慟哭、憤怒的事情，用戲劇手法誇大，讓人發笑，但仔細深思便會發現，這些喜劇真的是「笑著笑著就哭了」。因為喜劇，是用笑包裝眼淚、用諷刺取代憤怒，明白世道，卻只能用笑發洩。

這天學習回饋，就是讓學生發表「春草闖堂的悲哀之處」，不少孩子見解精闢到讓大人悚然心驚，我節錄金句如下：

學生曰：「雖然春草是為了救人，但我相信她的心中也默許這種社會風氣的存在，否則她應該要以別的方法來解決，所以這個故事的悲哀之處不只在於當時的社會風氣，還有人們也默許它的存在。」
師曰：好樣的，點出春草也只能按遊戲規則玩的智慧和悲傷

學生曰：「結合到現實層面，薛玫庭就如同幫助弱勢族群的社會團體，而人們只會看到這些團體卻不會對弱勢族群有任何關心，而這些團體造成的風波也只會隨時間慢慢流逝，真正需要幫忙的人到頭來依然沒有得到太大的幫助，我認為這是非常可悲的事。」
師曰：能結合現實狀態，很棒的聯想!

學生曰：「全劇看似喜劇，但裡面開心的人比悲哀的人數量還少，更多的人是委曲求全。」
師曰：沒錯，這部戲裡真正的喜根本不存在

也有一針見血點出現狀的：

學生曰：「所謂喜劇也不過是許多角色的悲劇而成就的，導演編劇只是將觀眾所想看到的喜劇呈現出來，但仔細一想，裡面的悲是如此淒涼，卻又總是被大眾忽視。」
師曰：孩子，你品出真味了！

學生曰：「一件事即使不是事實，但凡經有心人炒作，黑亦能成白；雖然這個現象在劇中被用來救人，但也正反應出「炒作」的影響力有多大。」
師曰：一眼看穿春草的手法，真是火眼金睛

學生曰：「我覺得悲哀的是觀眾，如果不具思辨的能力，只會跟著戲哈哈大笑，無形中認同這樣的價值觀。」
師曰：跳脫框架的思維，還好你們已有思辨能力！！

還有我最喜歡的一句

學生曰：「於我而言，比起皆大歡喜，這部戲的結局或許更接近於粉飾太平。」
師曰：粉飾太平一詞真的是點睛語！！！

所謂喜劇，就是主角一路逢凶化吉，用各種不可能化解危機。我們不用擔心主角會失敗、死亡，只要輕鬆看他過關斬將就可。但現實中，生活往往是一齣齣笑中帶淚的悲喜劇。今天，我們用思辨的方式來看戲，然後發現──觀眾笑編劇太誇張，編劇正冷笑的告訴你，看不穿的──才是看戲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