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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光電子報 第二百一十八期 發刊期一百一十一年五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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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錦滿 在台北於4月5日星期日下午第二次看國光劇團演出《金鎖記》，清楚見到它容得下中國生活文化黑暗元素，以及描寫主角心態扭曲人性，更肯定這部新派京劇，成為經典作品。 該部戲故事既包含中國生活文化史上最醜惡兩項：紥小腳與抽鴉片，還講女主角向社會報復，而更慘絕人寰的是，她竟然向自己一雙寶貝兒女下手。中國傳統京劇要主動與《金鎖記》內容劃清界線才好，只存在於平行時空裡算吧！ 全球只有台灣能創作此部異端京劇，它必然成為台灣新美學代表作。至於傳統京劇與台灣新派京劇，是在互相輝映還是在抗衡，留待高人另文討論，非本文範疇。 《金鎖記》於2006年首演在台北，其後巡演至北京（〈北京大學、國家大劇院〉、廈門、褔州，2009）；上海、新加坡、香港（〈新視野藝術節〉，2010）；天津（2013）；上海（2017），連同在台灣各地重演，總共場數接近一百。今年4月初在台北傳統藝術中心大劇院強勢回歸重演，3場全部滿座。我先後在香港、台北看該戲，觀眾皆反應熱烈，掌聲不絕，怪不得它成為國光劇團壓箱之作。 張愛玲在23歲時創造劇中女主角七巧，可能是中國首屈一指惡毒婦人。迅雷（傅雷）欣賞該小說寫作技藝，卻對內容保留，因為畢竟情節駭人。 幸好後來有夏志清，他在美國學術界奮鬥時看到《金鎖記》，大膽肯定它乃中國自古以來上最偉大中篇小說。不容多講，至今世上還未有任何學者或評論人試圖挑戰夏志清此一鎚定音評價。他也因為如此高調說，在海峽兩岸三地建立起自己學術地位幾十年之久。 張愛玲一生都離不開她23歲時便已構思完成的故事情節，後來她遷徙各地生活，在美國寫作謀生，把在上海發表過的《金鎖記》回窩，改頭換面演變為長篇《怨女》，後來又以英文再寫一次，改成為《TheRougeoftheNorth/北地胭脂》。 《金鎖記》講貧窮賣麻油美女曹七巧，貪錢而嫁入豪門，服侍骨癆殘廢丈夫姜二爺與凶惡奶奶，生活尤如頸上扣上金鎖。她先後錯失兩個男人給她重生機會，先是中藥店員小劉，後是姜家三少爺。好不容易20年過去，丈夫與奶奶去世，她苦盡甘來，獲分身家，才可以與兒子長白與女兒長安搬到外面住。 然而歷盡災劫的七巧自由生活後，卻人性大變，把大半生所受苦痛，轉移給自己至愛的一雙兒女身上。她為了不讓心愛兒女離開自己，便下毒手，先後安排兩個女人給兒子長白，阻止他終日去逛窯子，並引誘他抽鴉片，還害到媳婦自殺。同時，她還強逼已經發育的女兒長白紥小腳，並導她抽鴉片，來破壞她與德國留學生的婚事。最後，一家三口齊躺一大床，吞雲駕霧。 張愛玲以《金鎖記》、《怨女》、《北地胭脂》，三番講述中國家庭黑暗，乃因為她親目睹這個悲劇，大概非要揭露、鞭撻這個家庭問題癥結不可！ 悲慘故事真有所本，原型來自李鴻章兒子李國煦那個貴族家庭。（根據《每日頭條》網站）。李國煦天生眼睛不好，自小便戴眼鏡，他乃《金鎖記》裡骨癆殘廢姜二爺的原型，而他所娶的安徽婦人則變為曹七巧。他長子李家謹是長白的原型，至於長安則是他女兒李家瑜。深得李鴻章夫婦歡心的兒子李國熊，就是《金鎖記》姜家三少爺季澤的原型。 1943年的《金鎖記》在今天並沒有過時，近年來世界各地社會都發生霸凌事件（日本尤甚），弱者受到欺負之後，便會倒過來找更弱者來報復。霸凌與報復因果相連，連環事件不斷重演發生。《金鎖記》成為悲慘之最，在於七巧沒有朋友，在她生活圈子裡，她能找到的弱者，只有她自己一雙兒女。於是該位慈愛母親，便一時間變身為邪惡婦人，竟然毒害與她相依為命的一對兒女。 此外，張愛玲於1943年所構思的七巧復仇大計，今天看來，仍然警世。現時全球各地不少華人富裕家庭父母，為求家人和睦團聚，照樣會重複民初時候七巧那種惡行；父母為求年青兒女不生事，便縱容他們在婚前過同居生活；父母長輩歡迎兒女帶新相識男女朋友回家過夜，還會與兒女的伴侶在家共進早餐、午餐、晚餐，尤如一家人。現時不少在歐美受過高等教育的父母，思想上其實像清末民初父母那樣，脫離不了儒家文化鳥籠，只要兒女聽話，一切出軌行為皆容許，就算兒女抽大麻、吸毒或做甚麼危險事，只要不鬧出事來，也便隻眼開隻眼閉！ 中國傳統戲曲劇團，不可能搬演張愛玲於1943年發表的《金鎖記》，因為苦命母親把仇恨報復在自己兒女身上這樣的故事，實在太違人性。到2006年，台灣編劇王安祈、趙雪君把《金鎖記》搬上舞台，讓廣大觀眾留意和接收張愛玲於1943年挑戰中國家庭所發出的訊號，其演出的意義便突顯出來。 《金鎖記》這齣新派京劇，在台灣創作出來，既表現台灣自由民主開放，百無禁忌，亦顯示台灣文藝創作能量與軟實力，除了具備開明的京劇台前幕後人材，還有喜愛京劇的音樂家。 2006年誕生的《金鎖記》很快便成為台灣新美學京劇代表作，於是每次重演都想求改進，要再精煉，那麼還可怎樣更進一步呢？ 2022年4月我再看國光京劇《金鎖記》，深感幾場高潮戲處理已到達震撼地步。七巧逼女兒紥小腳；七巧誘兒子抽鴉片，與兒子談房事，令媳婦難堪；三母女一起趟下抽鴉片等幾場戲，皆掀動觀眾內心深處。魏海敏高亢唱腔，發出內心呼叫，配上邪惡形體動作，表達變異心理狀態，淋漓盡致，贏得觀眾熱情叫好與激烈掌聲。 此外，多次響起抒情背景音樂，代替唱詞與對話，如此配襯場景與角色情緒，更添戲劇味餘韻，作曲李超採非傳統京劇技法，要記一功；又編劇王安祈、趙雪君以意識流手法，來並置與重叠七巧人生幾項重要事件，其時空轉換，造出虛實效果，減輕觀眾直視人性黑暗的哀傷程度與悲慘壓力，實在是妙著。此外，該劇歌詞有多種類型，而且寫作也多角度，甚至還用上話劇對白。我相信編劇明知有違傳統京劇原則，但要讓觀眾投入劇情裡，便不計較應用話劇對白，這更成為台灣新美學京劇特色。 大家必須知道，台灣新美學京劇，目前只有本地市場，基本觀眾大概只有萬多二萬人吧！國光劇團要發展和生存下去，便不能不考慮客觀環境情況，有時候遷就觀眾，可以理解。想到觀眾數量這個現實，今天處理《金鎖記》，增添趣味，令觀眾看得投入很重要呀！ 容我介紹當今世界名導演PeterBrook所為，他的劇場作品也不能離開觀眾。我看過他製作諾貝爾文學獎劇作家SamuelBeckett作品，他並不依據原著附有必需要跟隨的導演指引，為了讓觀眾易接受劇情，便不依原作者要求，自行改動。《金鎖記》編劇與導演李小平，當然亦可以如PeterBrook那樣，自行為台灣新美學京劇作主。遷就觀眾，只要合情合理，那麼間中違背傳統，也並不一定壞。 王安祈搬演清末民初社會黑暗題材內容上舞台，描畫邪惡婦人內心世界，其實懂得避忌，她用上月夜星空虛無場景來襯托，試圖把現實幻化，處理聰明而恰當，盡到本份！ 《金鎖記》演員部份，國寶級京劇花旦魏海敏演七巧這個奇特角色，到年長時，心理壞到變態，價值觀扭曲，她能成功應付這大挑戰！令人擔心的是，台灣會否有另一演員能繼承她來演出這個邪惡婦人？要拭目以待！ 《金鎖記》要在舞台上演出超過一百場，實屬必然。未能看到該戲的大眾，除了期待，還可簡單行動，例如利用網購，買張國光劇團《金鎖記》DVD，那應該不困難做到，而且是最起碼要做的事！（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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