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光電子報第二百二十期 2022.7.5

｜2022.9.5

國光電子報第二百二十二期發刊期一百一十一年九月五日

《優伶天子》——祖師爺的故事

文：王安祈台大講座教授，本團藝術總監

國光後台供奉著祖師爺，一般公認是唐明皇，但也有一說是後唐莊宗李存勖(或寫作勗)。今年九月底國光在國家劇院的新編大戲《優伶天子》，主角就是他。

李存勖武功高強，打下江山，登基即位為天子，卻熱愛演戲，自取藝名，粉墨登場。結果在位僅三年，即遭叛軍攻入，被伶人射死。史書常以他為教訓，提醒世人創業容易守成難，不可像他一樣耽溺遊戲玩物喪志。而我希望能從藝術角度貼近他的內心。是怎樣的著魔於戲，才可能在完成父親心願後，如此徹底地放任自己置身優伶世界?

李存勖是李克用親兒子，沙陀人李克用一心匡復唐室，他收養了許多武功高強的勇士為義子，封為太保，為他打江山，其中十三太保李存孝和他的關係最為傳奇，一開始親如父子，最後李克用卻對他猜疑，以五馬分屍酷刑處死。

史書上沒有說過李存勖和義兄存孝的手足情誼，我們這齣戲卻由此做文章，安排幼年存勖親眼目睹義兄存孝的慘死，當下驚嚇得七日無法言語。七日後開口第一句話是 :「是戲，一定是戲，如果不是西域幻術，人間哪有這般四肢離體 ?」。從此一面遵父命習武練軍完成大業，一顆心卻是流連戲劇世界，以假為真。當他的皇后無法生養而想收養義子時，他毫不猶豫的否決，並對所謂的「螟蛉義子」暗自深思。此詞出自詩經，詩經原說有一種蜂無法生養，把螟蛉的幼蟲揹負回巢當義子撫養。但史料卻又有另一解釋，此蜂並非不能生養，他把螟蛉幼蟲揹回來，是給親子當飼料餵食。存勖悚然暗驚，收養義子原是為了幫自己打天下，等到有了親兒子，又恐天下落入異姓之手，義子終究必須撲殺! 歷史上多的是這類例子，劉備原先收養劉封，立下不少戰功，而在甘夫人生下阿斗那一日，便注定了劉封必死的命運。存勖明白了，存孝不得不死，「兇手」竟是自己。因此他為父親建立唐室，卻贖罪似的放任自己流連戲曲，終致三載敗亡，江山歸入大太保李嗣源之手。李克用防了一輩子，最終天下仍歸異姓義子，命運像是播弄人心的圈套。

坦白說，我也曾在題材的選擇上有過猶豫，最初我是想讓國光新秀李家德主演一部新戲，演李存孝的一生，想邀國光領軍人物唐文華飾演義父李克用。而前年除夕，和我先生的弟弟一起吃年夜飯時，他提起曾到德國新天鵝堡旅遊，那城堡簡直是華格納歌劇大展，推開一道門就是一部華格納歌劇場景。原來這是一位熱愛歌劇的國王，他迷戀華格納。

年夜飯桌上，我決定以李存勖為新戲主角，熱愛歌劇迷戀華格納的國王讓我聯想起京劇的祖師爺，在祖師爺堂前的種種疑惑，或可由這部新戲來探索解決。

但我也不想把李存孝就這麼放掉。存孝的慘死，可以在劇中作為存勖性格成長的陰影，五馬分屍像是這戲的「內核」，滲透到每個人心底，發散到每一處情節，絲纏線繞，糾結不斷。君芳導演想從影像和舞台設計上切入這層，讓開幕已死的存孝成為主宰劇中每個人物內心的「幽靈天子」。而唐文華的李克用，自然仍是「精神領袖」。

我邀雪君編劇，和國光長期合作的她不只虛構了黃宇琳的角色，更設想存孝慘死對存勖的衝擊，除了真幻虛實的迷茫之外，還有一層，是對於「死亡姿態」的憧憬想像。誰的結局能比五馬分屍更令人印象深刻? 雪君寫得極好，尤其伶人年光，而彭俊綱導演提議以小生溫宇航來演，更是神來之筆。至於李存勖，當然由前年才剛回歸國光的盛鑑主演。盛鑑原是國光重要一員，離開近十年在影視界發展有成，前年終於回到京劇舞台，《優伶天子》正適合他。劇名耐人尋味，誰是優伶? 誰是天子? 天子愛作優伶?優伶掌控全局? 歡迎各位看戲。

本文原載於創價新聞2022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