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光電子報第二百二十期 2022.7.5

｜2022.7.5

國光電子報第二百二十期發刊期一百一十一年七月五日

文：王安祈本團藝術總監

很早以前就開始構思國光的年度新戲，最初我想的是「十三太保李存孝遭五馬分屍」故事，由李家德飾演存孝。李家德是國光重點栽培的傑出武生，《陸文龍》《伐子都》《呂布試馬》《閻羅夢》圈粉眾多，粉絲們隨時問我對家德有甚麼規劃，當我說出構想時，粉絲興奮尖叫 : 「不管劇情，只要看家德五馬分屍就滿足了 !」

當然不會不管劇情，李存孝是李克用收養的義子，起初父子相親，而後卻因猜疑而撕裂，最終竟遭酷刑分屍。這樣的養父子關係必然有戲，在此基礎上發揮京劇武功，應該大有可觀。

只是就在那年除夕，和我先生的弟弟一起吃年夜飯時，他提起曾到德國新天鵝堡旅遊，那城堡簡直是華格納歌劇大展，推開一道門就是一部華格納歌劇場景。原來這是一位熱愛歌劇的國王，他迷戀華格納。

當下我想起後唐莊宗李存勖(或寫作勗)，李克用的親生兒子，熱愛戲曲，自取藝名，親敷粉墨，和宮中伶人一起扮戲演出，樂此不疲，然而三年即亡國。看起來和李後主有幾分相似，但李存勖不只是文人藝術家，他很會打仗，憑優異的戰略和武功完成父親李克用的心願，滅梁王朱溫，登基為帝，而後開始為自己而活，追逐自己的戲劇夢想。史書對他的評價是「憂勞興國之後，竟沉溺逸樂」，但我卻對這位戰將王者的藝術心靈產生了興趣。

年夜飯桌上，我決定把國光這場新戲主角由李存孝改成李存勖，因為存勖的性格與人生，值得深掘之處更多也更複雜。相比之下，存孝與李克用的養父子關係，就略顯單直了。

但我也不想把李存孝就這麼放掉。

存孝死亡時存勖還在幼年，史書上沒有這對義兄弟關係的描寫，而我想義兄的慘死，可以在劇中作為存勖性格成長的陰影，人情世事何者為真、何者為假 ? 他從小就感到困惑迷茫。存孝之死像是這戲的「內核」，滲透到每個人心底，發散到每一處情節，絲纏線繞，糾結不斷。

我邀雪君編劇，冰雪聰明的她不只虛構了黃宇琳的角色，更設想存孝慘死對存勖的衝擊，除了真幻虛實的迷茫之外，還有一層，是對於「死亡姿態」的憧憬想像。誰的結局能比五馬分屍更令人印象深刻？存孝鮮血飛濺於史冊，永鑄於後人眼中，面對義兄慘烈至極的死亡姿態，存勖除了驚恐悲傷，另有一層迷戀與歆羨。同時雪君知道不能只由存勖「串戲」呈現他的藝術愛好，必須細膩寫出他對「伶人」的鍾愛信任，才能體現劇名也引發辯證。優伶一人千面，對政治的關注與權謀的操弄，可能強過天子；想做優伶的天子，對藝術的真誠，也未必等同於伶人所追求的「演技逼真」。

君芳導演也接受我以存孝之死為「內核」的設定，試圖在劇本的文字敘事之外，同步利用影像呈現「詩意的五馬分屍」，讓它如同「幽靈」一般，滲透到各角落，形成與劇本同步抒情敘事的心理空間。

李存勖由誰飾演？毫無疑問的是盛鑑，不掛髯口的老生，唱做並重，有馬上英姿，也有串戲風采，登基為帝的輝煌與內心的巨大陰影相互映襯。而「伶人」呢 ? 副導彭俊綱大膽想到了溫宇航。這絕不是小生本色，有一點像弄臣，更需要玲瓏剔透的巧慧以及揮灑自如的迷人風姿，將是溫宇航表演能量的大爆發。李家德的存孝仍是「幽靈主角」，至於全劇的「精神領袖」李克用，當然要請唐文華特別演出。沙陀人李克用，竟以恢復唐室為職志，收養一批義子幫助自己打天下，最後由親生兒子存勖完成大業，而他再也沒想到自己的戰死沙場在親子眼中竟是一幅絕美的「英雄絕命圖」戲劇場景，唐文華以精神領導的身分出任此角色。

獨特的性格與靈魂深處，始終是國光京劇新美學的追求，《優伶天子》又是一次大挑戰。